此番盛会,南北相融。琴坛十友,斫林七贤。“北王”王鹏来了,新斫“无痕”,朗逸舒展,浑厚内敛,宛若天工,秋水无痕;“南马”马维衡来了,亲斫“曲成”,珠玉相串,飞瀑直流,密疏相间,虚实相掩;“斫琴国手”张玉新来了,新斫“平安如意”,一方一圆,取法天地,方正端重,圆转流动;“倪琴创始”倪诗韵来了,亲斫“连珠”,端庄古朴,俊秀文气,饱满绵长,松透圆润。
此外,还有唐健垣、饶锋、李全、熊立群、许昌武、潘珠军、吴跃华……这些名字,无不都是当代颇有影响力的琴家,而他们带来此次大展的古琴,都是倾心血之作,无不标新立异,无不引人注目。有古琴形制若鱼者,琴身流畅,色泽鲜亮;有古琴形制如竹者,琴身斑节,墨绿高古。
似乎每一张琴,都值得细细揣摩。似乎每一张琴,都需要慢慢赏析。然而,在这些外形讲究,色彩浓烈的古琴之中,却有一隅,让人行走至此,竟会驻足不前。
那里摆放着三张古琴,琴形古有七十二式,这三张琴,却是最简单的三种:仲尼式、伏羲式、神农式。
琴身至简,就连琴穗,也是最为单薄简瘦的那种,自然地垂落着。然而,这样的至简,却直接带来了至高至强的美感,因为琴身线条极致流畅,如同山间原石,经过流水千百年的流淌冲刷,早已圆润通透。因为至简,所以摒弃了所有的外在华美,只留下了最本原的琴身线条,每一条曲线,都有自然流畅之美,每一处曲折,都有浑然天成之感。增其一分则嫌多,减其一分则觉少,就是这最恰当的比例,最合适的线条,让琴身本身,具有一种玲珑灵秀的天然之美。琴身如此,似是天成,岂是人作?一言以蔽之,这才是古琴,这才是古琴应有的样子吧。
在三张古琴之中,挂有一幅宋代的《听琴图》。画中主人,居中危坐石墩上,黄冠缁服,微微低头,双手置琴,轻拨琴弦。听者三人,右一人纱帽红袍,俯首侧坐,一手反支石墩,一手持扇按膝,神气就像完全陶醉在这悠远的琴声之中;左一人纱帽绿袍,拱手端坐,抬头仰望,似视非视,那状态正是被这美妙的琴声挑动神思,陷入悠悠遐想;在他旁边,站立着一个蓬头童子,双手交叉抱胸,远远地注视着主人,用心细听,心思单纯。画面背景,简练苍古。松树女萝,亭亭如盖。几上薰炉,香烟袅袅。整幅画面,静气横流。却有琴音,溢于画面。
此琴,此画,都因至简,故而生出静气,诞出大美。画中人物所拂之琴,也是形制简单,此情此景,如同穿越时空,画面之中,琴曲结束,琴者起身,将琴轻轻挂于一旁,就是一边的仲尼式、伏羲式、神农式三式。
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,大美至简。
三张古琴,均为黑色。天下百色,以黑为纯。三式古琴,黑至醇厚,黑至纯净。这样的黑,一定是按照古琴之制的法则制作,人工勤奋,再把古琴交付给岁月,让时光再印上一层光泽,这才有了如此醇厚纯净之黑。
琴之琴徽,玉石相嵌。一至十三,一线贯之。月华相缀,星光相连,隐有丝丝星月之光从琴身所渗。发匣琴徽,陈酒之香。水烟晦琴徽,山月上巖屋,可寻琴声来去归处。十三枚琴徽,真若满杯之水,盈而不溢。
琴之形制、颜泽、徽色……其实终为琴音服务。取仲尼式、伏羲式、神农式其一,正襟危坐,手拂琴弦,如同春风过处,百花齐放。低音处若山中溪流,低回醇稳,这该是司马相如在相府之外,演奏的那曲《凤求凰》吧,琴音不能太高,唯恐惊了他人,低旋慢转,每个音符,却又饱含着热烈的情思;中音处如山中清泉,清澈明亮,这该是伯牙在山野之中奏出的那一曲《高山流水》,峨峨兮若泰山,洋洋兮若江河,这是伯牙与子期,在琴声之中的再度相逢;高音处是山中飞瀑,高亢磅礴,这样的铺天盖地,这样的纷披灿烂,唯有嵇康再世,唯有一曲《广陵散》,方有如此旷达入云之琴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