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临江仙.夜归临皋》
夜饮东坡醒复醉,归来仿佛三更。家童鼻息已雷鸣。敲门都不应,倚杖听江声。
长恨此身非我有,何时忘却营营?夜阑风静縠纹平。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。
这首词写于苏轼刚被朝廷贬谪到黄州第三年九月的时候。之前他在杭州城任通判,后来又在密州、徐州、湖州任知州。每到一地为官,也颇有一番作为,挺受民众爱戴。
只是苏轼对王安石的新法改革有所异意,认为新法的施行特别是青苗法的实施,对广大农民来讲实在是一种伤害。在苏轼申请外调任职后他更是看到了这些新法的一些弊端,于是他便把这些看法诉著于他的诗文里。这些诗文的代表作有辛讽组诗《山村五绝》:
其一
竹篱茅屋趁溪斜,
春入山村处处花。
无象太平还有象,
孤烟起处是人家。
其二
烟雨濛濛鸡犬声,
有生何处不安生。
但教黄犊无人佩,
布谷何劳也劝耕。
其三
老翁七十自腰镰,
惭愧春山笋蕨甜。
岂是闻韵解忘味,
迩来三月食无盐。
其四
杖藜裹饭去匆匆,
过眼青钱转手空。
赢得儿童语音好,
一年强半在城中。
其五
窃禄忘归我自羞,
丰年底事汝忧愁。
不须更待飞鸢坠,
方念平生马少游。
于是朝廷中有人就以这些诗篇为据告苏轼有讪谤皇帝,讽刺王安石主持改革的新法。当时的皇帝宋神宗非常恼火,就谴人向苏轼问罪,将他逮入监狱,还欲斩杀苏轼。
后来经朝中一些正直之士及苏轼的一帮亲友相助,才令苏轼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。随后被宋神宗贬谪为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,并由黄州地方长官监管苏轼的日常言行。
苏轼刚到黄州时住在一家寺院里,后来又移到临皋亭住。北宋元丰5年春天他在黄州城东的东坡上盖了一所房子,起名为“东坡雪堂”。上面这首《临江仙》就是苏轼在这里写的。
词的上阕写的便是这年9月的一个夜晚,苏轼在东坡雪堂喝得酩酊大醉后迷迷糊糊地返回临皋亭住处。“归来仿佛三更”。夜间回到临皋隐隐约约已经是三更天了。苏轼用一个“仿佛”来形象地写出他醉后失忆的状态——人们醉酒后一般都有这样的情况。鉴于乌台诗案对苏轼的巨大影响,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他在黄州苦闷的心情。因此,苏才子“醒复醉”应该是常态。
这首词的上阙,明白如话,逼真形象。特别是后三句:家童鼻息已雷鸣。敲门都不应,倚杖听江声。 诗人以从东坡雪堂到临皋的时间先后顺序展开叙事,使这首词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。
我们从这也可以看出诗人在现实生活里是一位很宽容大度的鸿儒。敲门都没仆人来开,反倒是门里面传来仆人呼鲁呼曾的打鼾声。换作其他的主人碰见这样的情况,这仆人恐怕至少要被狠狠地训斥一番了。但苏轼没有这样做,门里边没人应自己,他就拄着拐杖在门外听江面的涛声。
苏轼一边听着江水哗哗拍岸的声音,内心也在波澜起伏着。于是在下阙里就写出了这种心境:长恨此身非我有,何时忘却营营。 开头这两句是对自己在生活和官场里沉浮不定,作出的深刻自我反省。
诗人用“长恨”来笼统地暗暗回应上阙词中他“醒复醉”的缘由。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。苏轼也不例外。身在宦海,他始终在以自己的才华为公为民,心系苍生并哺之以血汗。他早已明白“此身非我有”,而自己的身心犹如樊笼之鸟不得自由,什么时候才能忘掉这些令人无限烦恼的功名利禄呢?诗人意即自己目前还在这些世俗的漩涡中挣扎着,喘息未定。
读到苏轼这两句,我们是不是也会在当下的紧张生活之余自省一下呢?古往今来,痛定思痛,人不快乐的根源正是“不能忘却营营”,非止苏东坡一人。
诗人夜拄江岸,通过一番思绪的沉淀,心慢慢平静下来。犹如江潮渐退,风渐渐消去,水面亦渐渐波涛不起。人心静下的时候也就是醒悟明了、内心平衡的时候,于是就有了下阙的第三句:夜阑风静縠纹平。 上阙词里点明诗人归来时是“仿佛已三更”,而在下阙里第三句中又以“夜阑”来承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,这正是他似参禅入定一般思忖的结果。
黑夜将尽,拂晓渐临。诗人的心也飘飘然渐入佳境: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。 纵观苏东坡一生,在坎坷的命运中砥砺前行,并没有像春秋时代的范蠡一样在辅佐越王勾践发家后功成身退,荡舟江湖而隐居。尽管苏东坡在乌台诗案后一贬再贬,他也并未弃官退出,总是力所能及地为各个地方做实事, 颇有政绩,亦得民望。
所以说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只是苏东坡一时的浪漫主义理想。这种想法被许多后来人在心累时标为自己的座右铭,以表达放下一切的心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