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:陕甘宁,陕甘宁,这个传神的地理称谓,现实中就在这里交汇。三省界碑的连接部,分别是陕西定边县姬塬镇、甘肃环县前秦团庄乡、宁夏盐池县麻黄山乡。陕甘宁三省交汇的地方,并非毫无风景可言。
从宁夏盐池县麻黄山乡去往陕甘宁三省界碑途中的路标
我们从宁夏盐池县麻黄山乡政府出发,向着东南方,奔向三省界碑。柏油路两侧,全是粗壮的杨树。当地人把这些杨树,称之为合作杨,这是他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栽种的,现已长成合抱的大树。这些杨树的树冠既大又密,夏收的原野上,能看到遍地的麦茬。沿途人家寂静,没有一丁点儿的声响。
想象中陕甘宁三省交汇的地方,应是山水壮丽,风光无限的地方。我们在这种想象中,驾车奔跑了二十多公里,翻过一架土山来到一个名叫前塬的村庄。前塬是一处隆起的台地,有序分布着民居。再向前,路尽处,是一尊历经千年风雨的烽火台,高耸的烽火台下,东面是陕西,南面是甘肃。
三省交界处的烽火台
站在烽火台的脚下,我们看到了西北高原的模样。那延绵的土山和梯田,沟沟卯卯,形态万千,而烽燧更像是位沧桑遍历的老人。梯田里一株株自然生长的杏树,像斑点嵌在浑黄的大地上,形成了一丛丛绿。浑黄的陕甘宁三省交汇的地方,自古没有路,那是一道又一道难跃的关山,土山峰峦叠嶂,看不到边际。伴随着退耕还林,三省交汇的地方绿意渐浓。
宁夏原野
烽火台下,我们在一道铁丝围绕的护栏前,找到了三省界碑。那一刻,大家都很激动。随手打开虚掩着的门,我们看见了三省界碑。所谓三省界碑,是一方三面棱形的碑文,2014年确立。三省界碑由陕西、甘肃、宁夏三个省的民政厅管理。西面写着:宁夏,位置宁夏盐池县麻黄山乡。东面写着:陕西定边县姬塬镇。南面写着,甘肃省环县秦团庄乡。
陕甘宁,陕甘宁,这个传神的地理称谓,就在这里交汇。分别是陕西定边县姬塬镇、甘肃环县前秦团庄乡、宁夏盐池县麻黄山乡。
陕甘宁三省界碑
三省交界的地方,我们最先遇见了在甘肃人徐龙。他在自家梯田牧羊,四十多岁的他,是甘肃环县秦团庄乡人,戴着一顶鸭舌帽,脸色黝黑,朝我们微笑时露出满嘴的牙白。他手里捏着的一把铁锹,锹头铮亮,显然这把锹陪伴了他度过了不少的时光。时值盛夏,他却穿了件厚毛衣。
徐龙的家就在烽火台的脚下。从宁夏的台地去往甘肃徐龙的家,只需一走条俯冲而下的土路。这条路,很简易,一旦遇到下雨天车辆是无法通行的,而这也是宁夏通往甘肃的必经之地。徐龙和母亲相依为命,住着依山而建的六眼窑洞。窑洞加固以后,环县住建局的认定住房评定为B级,不属危房。我们看到,徐龙的家是秦团庄乡大天子村苏后沟组13号。
甘肃牧羊人徐龙,他的身后是陕北油井
几年前,甘肃环县组织移民搬迁,把村民搬迁到乡里平坦的地方去。徐龙没有搬迁,羸弱的他选择留在故乡的土地上。原本百余户人的大天子村,而今只剩下几户人。他的小儿子去了乡里读初中,大儿子去了环县读高中。
徐龙唯一骄傲的,是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都很好,读高三的大儿子考个重点大学似乎没有悬念。他说起这些时,喜悦的脸上也有淡淡的隐忧。前几年,媳妇外出去打工,在异地有了相好的男人,就跟着远走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他说,最担心两个儿子有天会问:“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?”
徐龙的母亲六十来岁,名叫戴天芳,是从宁夏盐池麻黄山乡嫁来的。前几年种地时从梯田上摔伤了腰,至今没痊愈,又有严重的高血压。每天杵着拐杖,在窑洞厨房里忙碌着,做着简单的家务。孩子和母亲,都让徐龙感到忧愁。还好两个儿子都很懂事,在学校都能把自己照管得很好。
徐龙母亲戴天芳
异常整洁的窑洞,尘灰不染的厨房,维护着徐龙和母亲的尊严,这让我们很感动中。这份感动中,我们想到最多的是山里人的顽强坚韧。相比而言,邻居朱振亚的窑洞很漂亮,他的媳妇在陕北井队做饭,孩子去了县城读书。虽然朱振亚早已是个富汉,但和徐龙一样,祖居的地方离不开
陕甘宁交汇处的陕西境内
先前看到的烽火台,实际上属于陕西省定边县。
我们站在烽火台的脚下,目力所及之处,能够看到陕西定边县姬塬镇一个个红彤彤“磕头机”上下起伏着,正在大地的深处汲取着石油。磕头井,像一面面红旗,飘扬着三省交汇处的陕北高原上。说来很奇怪,近在咫尺的、相连互相接的甘肃秦团庄乡大天子村苏后沟组——徐龙的村子里没有打出一口油井。
徐禄,是陕西定边县姬塬镇姬塬村徐姜子组。他的窑洞建在一面山腰下,而上方就是宁夏麻黄山乡松记水村。姬塬镇搬迁时,徐禄留了下来,他是宁夏松记水村的女婿。只要爬上山,就是到了岳父家。生活汲水的问题,都是靠着宁夏。徐禄在山里的梯田上种植杂粮,漫长的闲暇时间是跟着定边钻采的工人干活。心理上,他认为自己是个编外的采油工人。
村干部和一位石油工人
东面的姬塬镇上,却没有一户姬姓人家。史料说,四百年以前,明朝驻军姬姓人很多,活跃了当地市井,姬塬镇由此得名。又过两百年,甘肃环县赵姓人迁居到了肥沃的姬塬镇,占据了经济话语权,挤兑走了姬姓人。故而,今天的陕西定边县姬塬镇不仅没有姬姓人,赵姓还成了第一大姓氏。
陕甘宁三省交汇处,陕西定边姬塬镇和甘肃环县前秦团庄乡都缺水,而在台地上的宁夏盐池麻黄山乡则不一样。陕西姬塬镇有句老话:“车过姬塬,凉水拌炒面,若敢犟嘴,只给炒面不给水。”人们说,姬塬镇当年姬塬镇非常缺水,人畜用水全靠一眼水窖。而现在的姬塬镇,用一口口油井展示着殷实家底。
烽火台
宁夏麻黄山乡松记水村,也是紧邻三省交汇处的一个村庄。说来奇怪,三省交界的地方,陕甘两省的人口极少,而宁夏近邻省界的地方,人口却很稠密。在麻黄山乡来说,松记水村居住相对集中,全村1500多口人,产业主要是特色种植和特色养殖。人们种植庭院经济,辟出空地栽种着豌豆、黄瓜和西红柿,都是不打农药的菜蔬。这里是个宜居宜业的地方,虽然位于山梁上,但又平坦。村道两旁垂柳依依,白杨遮天蔽日,村子中心设有乡民的欢乐大舞台,还有露天篮球场,健身器材在内的基础设施一应俱全。
宁夏老兵饶连昌
在村主任的带领下,我们拜访了饶连昌老人。饶连昌年过九十,是个清矍消瘦的老人,一对招风大耳,直觉告诉我们这是个乡里的不俗人物。1945年,饶连昌从甘肃环县入伍成为了一名战士,解放战争时期成为彭德怀的护兵。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老兵,解甲归田,如虎冬眠,沉埋草野。老兵说,自己所在的杏树湾组,是在民国时得名。当时,麻黄山乡天旱,树都难以成活。有天春天,田野里忽然蹦出了一棵杏树,杏树还开了洁白的花朵。就这样,喜山乐水的人们就把自己所在的地方取名为杏树湾。
老人精神很好,但耳背严重。不等我们开口,他就说起了自己亲历的陇东战役和解放兰州。他说:“马步芳儿子马继援,带着马家军打仗心太狠,只打对手的脑袋。解放大西北时,彭德怀说,朋友弟兄们,我们要为父母和国家争光,即便这样,我们还是把马步芳和马继援打趴下啦。”
三省界碑下,甘肃徐龙家的窑洞厨房
陕甘宁界碑划清了地理界限,但却从来没有隔开三省人暖暖的亲情。饶连昌老人对我们说,陕甘宁三省界碑前生活的人们,自古至今亲如一家。但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,宁夏人在台地上一喊,山腰住的陕西人和甘肃人都爬上来了。陕西人和甘肃人有事时,也一样。帮忙的、道贺的,都要去。不过,宁夏台地上的姑娘早已不再嫁到半山腰的陕西和甘肃境内。用老兵话来说,陕西甘肃嫁上宁夏台地的姑娘有着呢,宁夏姑娘嫁到山腰的没有。
这里的宁夏姑娘为何不嫁外省汉?
老兵说:临近的他们还在吃窖水!
……
陕甘宁三省交汇处的宁夏村庄
陕甘宁三省交汇的地方,并非毫无风景可言。我们能够看到的,有矮小的界碑和高大烽燧,还有界碑下三省的黄土山峦。然而,深藏功名的宁夏老兵、到处采油的陕西工人,孤独牧羊的甘肃汉子,却构成了我们眼前的人文风景。离开三省界碑回到银川很久了,而我的脑海里却不时浮现着他们的身影。那天,我们告别三省界碑时,暮色四合,宁夏台地对面陕北高原上的长庆采油灯,在群山间亮起一条火红的光芒。此时,黄土变成了瀚海,那点点星光犹如巨轮航行其间。待到次日雄鸡破晓时,三省界碑前的人们都能听得见。(文/樊前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