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潜山赋》是唐代文学家韩愈所著的一篇散文,全文如下:
潜山秀异,伟岸而不峻,峻而不崔。民在其间,犹若嵯峨之巅,而不觉高下之异;溪流其中,犹若游龙之行,而不觉曲直之迴。长烟缭绕,气象万千,比隆嶂之山,不啻蚕蛾之翼。其为山也,一也。
庶几有志者,谓将以通其大意,孰知所措其手足哉?愿因赴者之思,就为其图。
山之为山也,无他用也,仅存其山之美。虽有百川之流,千仞之峰,人毕竟不能得其用焉。及其为文之意,尚有不得已然,可为而已矣。何则?竭人以尽其智,劳人以竭其力,挫人以屈其志。故有才之士,不可不尽此志也。
赋者晓其志,挹其情,夙夜匪懈,筋力恒苏焉。是以造物者赋意,而赋者造辞;故其为赋也,不可不深厚者矣。
夫山固有其山之美,歌者以赋之;水固有其水之美,歌者以赋之;岸固有其岸之美,歌者以赋之。然人所赋之意,不可不览者矣。
故山之为山也,不可以千仞之峰悦人之目;水之为水也,不可以波澜之险悦人之耳;岸之为岸也,不可以石崖之峻悦人之足。夫广大明辨之志,不可不也。
人有有生之乐,有以生之乐;人有有生之悲,有以生之悲。有生之乐者,以谷高为也;有以生乐者,以治水为也。有生之悲者,以狂风为也;有以生之悲者,以早寒为也。如此之类,不可不多览者矣。
人有志于何至?志至于至也。然人之志,总归不出于趋利避害。虽高尚之志,亦因此而发。故夫志者,不可单见其所趋,而不知其所避。夫山之为山也,不可以千仞之峰悦人之目,而千仞之峰之上有一峰,人不敢及登;水之为水也,不可以波澜之险悦人之耳,而有四海之大,人不敢涉;岸之为岸也,不可以石崖之峻悦人之足,而石崖之下有一崖,人不敢下。此皆人所自避者也,其志之渺小,不可不畏者矣。
然而此之谓也,不可不勇者矣。怯功之士,不足以涉千仞之峰;犹豫之人,不足以泅四海之洋;无决之志,不足以攀石崖之阴。干惟不畏,故其所至,辄显而大;去惟不怯,故其所向,辄显而功。是以胆愈壮者,志愈大;志愈大者,气愈盛。故有气之人,不可不勇者矣。
山之为山也,岂为千仞之峰哉?水之为水也,岂为波澜之险哉?岸之为岸也,岂为石崖之峻哉?其美也,皆源于其朴。夫朴,不加饰之诚也。故曰:真朴不以朴为朴,朴之所以为朴,为其不加饰之诚也。夫不加饰之诚,不可以长久;山之为山也,不可以长久以千仞之峰悦人之目;水之为水也,不可以长久以波澜之险悦人之耳;岸之为岸也,不可以长久以石崖之峻悦人之足。夫故漫消于其中者,必加以饰;故能长久者,必固本朴。夫所谓真长久者,朴也。故曰:朴之所以饰,为其真长久也。夫真长久者,不可不知者矣。
故曰:大难若饴;朴实如兹。此之谓也。大难之时,君子尽其诚也;朴实之人,尽其真也。应节肃穆之士,不可不勇;明发遒劲之人,不可不朴。故东周之志不可谓不盛,夫庄周之志不可谓不奇。故勇力之士,志至以为邦本,不可不有克强;文辞之士,志至以为邦柄,不可不有峻篇。疾风知劲草,平湖浅显玉。强文之士,志至以为邦柄;明达之士,志至以为邦本。故明达之士,不可不有才;强文之士,不可不有义。
大荒大劫之际,天下非无明主而后人不得其所。故曰:大难若饴;朴实如兹。夫难若饴者,岂其韶光永永,而无所为哉?
此之谓也。是以志益坚者,功益高;气益壮者,志益坚。志益坚者,心无旁骛;功益高者,事无大小。就今论古,盛者必衰,壮者必惫。故曰:坚志高功,不因时易;笃行持节,不因世变。此之谓也。乃时易世变而中原之气衰,而南面之君维维焉。格于古,不愧于今;以往慎未来,止于至善。一言以蔽之曰:志壮则功旺;行笃则业兴。此之谓,亦夫兴邦之要素也。